德音不忘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灵感来源：我上次在庭有枇杷树的tag下面看到了有个姐妹发的一段文字，有被震撼到，截图如下：

【一】​

        大人从北镇抚司回来时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粉粉糯糯的小团子，后面是怕小团子着凉同样在门口一起等他的哥哥。​

        小团子​她娘女红不精，人生巅峰也就是帕角那个歪歪斜斜的“夏”字了，她身上的那件粉色撒花平纹小衫是她姨婆林菱绣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团子远远​地见了他，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要往他怀里扑，她哥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，小团子性子倔，不许下人拦她在门口等爹爹，只有哥哥的话她还听一听，同意他一起在门口坐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刚刚在诏狱审了犯人，身上血腥气太重，叮嘱陆念好生看着妹妹，进屋换了一身衣服才将小团子一把抱起：“琅儿今日有没有听哥哥的话？”​

        小团子重重地点头：“听了，琅儿今日按时起了床，没有挑食，该背的书都背了。”​

        陆绎满意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 晚饭桌上，小团子许是饿的狠了，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米饭，满脸都是菜渣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无奈叹气，扯过她摸出手帕给她擦脸：“一个女孩子家，没点吃相，净拣你娘不好的地方学。”​

        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：“娘去哪里了？”​

        陆绎动作一顿：“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。”​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娘亲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。”​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地方，我们最后都要去的，只是时候没到，爹爹也想去，但要等你长大，才能去找娘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出事那天下着大雪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今夏刚生了琅儿不足两年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夏身子本就受过重伤，底子早没了之前的强硬。

        何时得的中的毒并无人知道，只是今夏怕他担心一瞒再瞒​，终究无力回天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走的时候，小团子还未曾定下大名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牵着她的手立在雪中，对着今夏的坟头，取下“琳琅”​。

        让人忍不住想起初相见之际，蒙着面纱的少女一袭粉衫，低眉抚琴，一改往日的肆意飞扬，竟有了些女儿家的端庄娴雅。

        闲花淡淡香，细看诸处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上官曦曾建议他从白诗中取“欲雪”二字，也算是缅怀了母亲，记住了那个雪天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有用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要记住的是心动，而不是别离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团子睡不着，陆绎轻声念着童谣哄她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二三，三二一，一二三四五六七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七颗星星来照亮，七颗星星引方向。斗柄东指春，斗柄南指夏，斗柄西指秋，斗柄北指东……”​

【二】​

        宫中​宴席极尽豪奢，非是寻常场面可比，陆琳琅第一次来宫中参加春宴，自然是新奇得紧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宫廷不比家中，所以虽说平日里爹爹任着她野惯了​，琳琅现下自己也知谨言慎行，少给爹惹乱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主位上的少年皇帝显然心情很好，笑着对殿内众人：“今日大家不必拘礼，新春佳节，众爱卿尽兴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桌上糕饼点心各异，​陆念看着跃跃欲试的琳琅，轻咳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讪讪收了​手，放下二郎腿乖巧坐好。

        ​酒过三巡，不知是谁提议让在座的公主小姐们献艺助兴。

        皇上正在兴头上，当即就请长公主一舞《六幺》，长公主身姿窈窕袅娜娉婷，一曲舞毕，全场掌声雷动。

        陆念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，深知自己妹妹​最不会这些小女儿家的歌舞，刚斟酌着语句要帮她推脱，谁知小姑娘二话不说就站起来，挑了一把箜篌将气势摆得满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干脆也不担心了，喝着杯中茶水安然看她表演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抹过琴弦试了音色，低眉信手弹奏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轻拢慢捻​，分辨出琴音，竟是箜篌第一人穆老几近失传的《桃夭》。

        坐在上首的陆绎看着抚琴的女儿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，​琳琅大眼圆脸，眉眼生得更似今夏。

        ​当年那个鲜活明媚，笑眼弯弯的蓝衣女子，在簪花大会上眼巴巴地等着他夸奖。​

        他故意拖着，临到要走时才俯身在她耳边轻念“唯有琴音，深入我心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得了赞誉，喜笑颜开，脸上失望之色全然不见​，一声声“大人”地唤得他心中骤然生出了一朵花。

        ​曲毕，万历皇帝先带头鼓起掌来，连首辅徐敬长孙徐舒都投来了赞赏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自是得意，觉着自己没白费爹爹逼着她学的那么多心思，也算是学成了个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万历乏了就先行退了席，长辈们均在殿内漫谈，多是政治上的事情，少年人待不住​，三三两两地出了殿在御花园中赏玩，此时无人拘束着更能尽兴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刚刚兴兴头头地在​凉亭中落了座，对面一个满身穿金戴银看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对身旁同伴开了口：“有的人随便学些粗陋技艺就妄想讨得徐舒哥哥开心，真是不知恬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声音刺耳，明显有意要让人听到。

【三】

        琳琅眯起眼偷偷将那小姑娘打量了​个来回，她想起来了，是苏尚书家的千金。刚刚在宴会上，她好像是跳了个舞？

        她记得谁告诉她苏家大小姐公开思慕徐首辅长孙来着？​

        彼时她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糕点，没甚在意，​谁想到会撞上这个冤大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简直懒得去理​这种不知轻重的千金小姐，也不想给爹爹添麻烦，于是没理她，只当她没说过这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苏姑娘却以为是琳琅气短，声调提了些：“你可知，我娘告诉我陆指挥使夫人行为不检点，总是抛头露面，好好的陆夫人不做，偏要去当什么捕快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一句话没说完，就挨了重重的一耳光。

        声音清脆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下手并没控制力道，苏姑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惊愕地捂着脸抬起头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琳琅神色铁青，声调冷冽，似坠了冰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看清楚，你现在不是在你苏家内院，这里是皇宫！”琳琅顿了一顿，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方才骂的这个人，是皇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姑娘那一圈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，没一个会点拳脚功夫，即使是面对琳琅的三脚猫功夫，琳琅也能毫不费力地一脚踹倒一个，一时间无人敢替苏小姐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小姐哭哭啼啼：“我要告我爹去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琳琅转过头，似是再瞧上一眼都觉得不屑：“你尽管去，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教的女儿，这么爱诬陷别人！就算他刚刚就站在你旁边，我也照打不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琳琅打了苏家小姐的事情最后传到了陆绎耳朵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不知原委，以为是琳琅冲动，忍着怒气把一双儿女领回陆府。

        陆念也不知原委，他问讯找到琳琅时看到的已是苏家小姐哭得梨花带雨，他妹妹在一旁冷眼讥讽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是正月间，大雪纷飞，陆念在陆府门口一把跪下：“爹，不要责罚琳琅了，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管教不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绎儿，你先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绎看向一路上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女儿，小姑娘脸色冷白，独红着眼和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吧，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出言侮辱娘亲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陆绎闻言，沉了半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琅儿做得对。”顿了顿又道，“若是那苏尚书纠缠不清，爹爹自有办法摆平。明晚想吃什么好吃的，还是想去上官姨母那里找你霜姐姐玩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琳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，唇边迅速攒起了一个笑，明媚得要化掉这满天雪花：“谢谢爹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陆大人有刹那间的失神。

        仿佛看到了那个笑起来阳光都要逊色几分的女子靠在他的胳膊上，弯了眉眼：“谢谢大人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大雪簌簌地下。

        爱女一笑，更若吾妻少年时。

【四】

        琳琅打苏姑娘时是因她出言不逊，而并不在于她的小女儿情结，结果这一曲《桃夭》，还真就把她送进了徐舒的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徐舒是京城里名头毫不逊于她哥的温润君子，能文能武，家世显赫，还偏偏就喜欢上了她这个没正行的小丫头。

        琳琅出嫁那日也是个大雪天，林菱姨婆和上官舅母都来送她出嫁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二十年以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称得上是很欢喜的脸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林菱姨婆卯时就将琳琅唤醒梳妆，打了一盆子的鸡蛋清好好地给她护个发。

        上官舅母把繁复的嫁衣一件一件穿置妥当，不住叮嘱：“虽说徐公子就是爱你那跋扈性子，但徐家毕竟是首辅之家，你还是要懂些规矩，知道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琳琅呆坐在椅子上，愣愣地看着林菱姨婆拿了把檀木梳，从发顶梳到发尾，轻轻念道

        “一梳梳发尾，白发齐眉堂。

         二梳风月结，心事绕丝长。

         三梳鸳鸯绞，娘缝女鸾妆。

         四梳长相思，永结连理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琅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年你娘亲出嫁时，姨婆和外婆就是拿着这把梳子，把她送到了你爹爹手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正俯身扣着琳琅领口的上官曦抬起头：“今夏那时可好看了，和琅儿现在一样，嘴角一弯就明媚了整个院子的桃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琳琅跪下，对着陆绎嗑了三个头：“爹，女儿以后不能伴您左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哥哥陆念平日冷清惯了，今日却是笑容不减，端得一派长身玉立的温润少年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上官舅母帮她盖上盖头，陆念低下身子把她背上了花轿。

        花轿里，盖头下，琳琅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大人带着淡淡笑意看着远去的花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给琳琅的嫁妆就是箜篌琳琅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他与今夏的相遇。

        愿伉俪情深，不输吾与吾妻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想着，他日爱女携贤婿登门，定要取上好的白毫银针与之对饮，半生明珠托与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人养大爱妻留下的孩子，送她出嫁，今后漫漫长夜取酒独酌也是不愧对于今生所爱了。

【五】

        京城的秋总是萧瑟的，天际蓝紫不分，黄叶落得簌簌，满园枇杷树结了果，放眼望去一篇金黄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轮休时，就爱坐在枇杷树下，就着一壶碧螺春能一直看到夕阳西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禁想起刚成婚不久今夏在床上凑着他鼻尖说的一段话：“哥哥，等我们老了，绎儿成家，小团子出嫁之后，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起来，或者日日游山玩水，从塞北走到江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挑眉：“这怕是有点花银子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今夏一皱眉，再也不曾提及此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陆绎最后一次穿大红飞鱼服的时候是在秋天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万历召见陆绎。

        去御花园的路上，身后陆绎的声音沉沉响起：“陛下可曾见过江南的秋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万历摇头：“朕这辈子，能出京城都是难比登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大人颔首：“臣见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微臣还年轻，不过二十多岁，当年兵部沿海布防图失窃，先帝命我南下彻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太小，凭着少年心气到了扬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江南的秋正是枯水期，瘦西湖减了大截，但还是能映出湛蓝天际，二十四桥上行人络绎，游湖之人不少，琵琶声远远地从湖上漾出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跪下：“微臣已年事衰微，最近想少年之事想得紧，臣子陆念仍会继续效忠陛下，微臣倦了，还请陛下莫再挽留，放臣解甲归田，也再圆一次这江南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万历扶他起来：“先帝在时你便忠心效力，自朕即位后更是没少帮扶，在朕心中，你我早就像自家兄弟一样，何必如此拘礼？你不过四十来岁，离年事衰微差得多了，但若你是真厌烦了朝中之事，朕这个兄弟岂有不放你走的道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朱红的宫墙前，桂花开得正好，清香馥郁，万历看着陆绎转身离去的背影，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朕这辈子都怕看不到江南美景了，陆爱卿，你把朕的那份江南一起看了吧。

​        陆绎牵着马走在扬州的街头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记忆中的景象几乎没变，又几乎都变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旁酒楼的二层窗子中传出一阵琵琶音，琵琶声止，一紫衣女子探出头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那女子姿色很平淡，但陆绎恍惚间就是看到了二十多年前，赎身需一千两银子的瘦马头牌翟兰叶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身后冒了个满脸不耐的年轻公子，对他吼道：“老东西，你再看我让人把你眼睛挖出来。”​

        陆绎苦笑，都不屑看他，牵着马就走​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去哪里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可能先去乌安帮看看现在已是谢老帮主的谢霄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去杭州，那里是他第一次许诺娶她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去之前的丹青阁看看那里变成了什么样，好在以后带着烧鸡去蓝青玄墓前时给他讲。

        再去苏州，去大漠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恍惚间这整个天地都仿佛有着他们的记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还不算很老，他要带着她，登上最高的山，淌过最急的河，看鹰击长空，鱼翔浅底。

        将天地间他们的记忆，一个角落，一个角落，慢慢回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遍那水墨青山，看遍那大漠寒烟。

同梗he版戳这里《青梅暗嗅》 

我能说我写的时候把我自己都感动到了吗？

不哭不哭，看了《庭有枇杷树》的姐妹就知道这只是大人中了怨憎会之后的梦魇，这一切只是一场梦，怨憎会梗戳这里庭有枇杷树 （不是刀子！）

陆念名字来源戳这里心上有你 （小甜文我保证！）